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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請進,阿,小心,這邊。」繪理打開門,讓揹著翔太的總司進來。繪理把燈打開,小小的玄關回響著兩人脫鞋的聲音和繪理小聲的指示。

繪理帶總司到翔太的房間,把床頭燈打開,裝了隻閃亮甲蟲的飼養箱擱在翔太書桌上,總司把睡著的翔太放到床上。

「這小鬼睡著了還真重。」總司放低音量的說,從床緣站起來。

「今天玩累了。」繪理從衣櫃裡拿出翔太的小衣服,坐在床邊幫翔太把髒衣服換下來,翔太在睡夢中咕噥著,配合繪理的動作,總司站在房門口,昏黃的房間裡,繪理幫翔太蓋上小毯子,輕撫著小侄兒的額頭,在他耳邊呢喃著只屬於兩人的晚安詞,床頭燈光暈所及的地方像是別的空間,滿足的味道。總司走出房間。

繪理家小小的,沒有多餘的奢侈空間,但是打理的整齊溫馨。餐桌上一個看起來想小孩陶藝課作品的小花瓶裡養著白色波斯菊。總司在靠窗的餐桌那頭拉了張椅子坐下。繪理從翔太房裡走出來。

「阿,對不起,有點悶。」說完走到窗邊把窗子打開,清涼的夜風滲進悶了一整天的房子裡,溫度陡然落下。總司在窗邊吹著風,帶著微笑沒說一句話。

繪理突然覺得房子裡的空間感很奇異,老闆出現在自己的客廳裡,於是下意識的找點事做。

「又不要喝點什麼?」繪理打開冰箱。

總司趴向餐桌雙手撐著頭看著繪理尋找飲料。

「啤酒好嗎?」繪理拿出她覺得最適合男性訪客的飲料放在桌上,看起來像是冰箱裡唯一的一瓶啤酒,說明了繪理不常有會需要啤酒招待的客人,也說明了她為什麼看起來有點緊張。

總司慢慢的把啤酒拿到手上,抬頭看著繪理,然後緩緩的說「妳應該沒有忘記我是開車來的吧?還是我應該把這個當成是要留我下來的邀請?」說完露出獵豹一般的笑容。

「啊!不是...」繪理紅著臉伸手要把啤酒拿回來,總司握著啤酒把手往後縮,繪理半趴在餐桌上圓睜著眼看著總司,總司一副在享受繪理驚恐的疑惑一般,逗了她一會兒才把啤酒還回去。

繪理把啤酒放回冰箱,這才意會到總司只是在逗她,這種帶有調情意味的嘴皮子和總司上班時針對工作的犀利不同,繪理有點不知該如何應付。

「喝冰紅茶好嗎?總監。」有意無意的想把氣氛調整成兩人平常的互動模式。但是這個意圖被總司發現了。

「小澤,今天還沒有結束呢~」總司笑咪咪的說「紅茶夠甜嗎?」

「有加糖,沖田先生。」

「來一杯。」



*



「所以翔太是里子的小孩。」總司問。

「恩。」繪理摸著冰茶杯外緣滴在桌上的水。

「她為什麼不自己照顧?」

「恩.......」繪理思索著要怎麼解釋「里子那時候沒有想要孩子。」結果選了一個最輕描淡寫的說法,總司對繪理的忍氣吞聲有點惱怒。

「所以她生下來子丟給妳就自己跑了,那孩子的父親呢?」

「里子不知道孩子是誰的。」

「我怎麼一點都不意外。」總司冷冷的說。

「里子選擇追求自己想要的人生。」繪理語氣中有著沉澱過後的平淡。

「但是她剝奪妹妹追求人生的權利?」繪理的回答讓總司越來越惱怒。

繪理緩了緩接著說「我沒有因為照顧翔太而放棄自己想走的路,雖然大學晚讀了兩年,但是我從來沒有後悔。」

「但是妳不願意再見到里子。」

繪理垂下眼,輕輕的笑了聲「對於翔太我沒有後悔,但不表示我原諒了里子。」繪理抬頭看著總司「再說,見面了該說什麼呢?」

「總有一天宰了妳?」總司綠色的雙瞳閃著比說戲言時還要認真的顏色。

繪理伸手遮住笑。

「妳不說我說。」

「沖田先生...」繪理感激的看著總司,繪理知道這個我行我素的老闆如果真的想說什麼,沒有人阻止的了他。

總司用修長的手指撩起花瓶裡的一朵波斯菊,湊到眼前瞧了瞧「翔太的病里子知情嗎?」

繪理看著總司把玩著守上的花「翔太的病是先天性的,生下來的時候醫生就和我們說了。」

「知情還丟下孩子。」

「就是知情才狠下心的吧。沒有比一個垂死的孩子更擋在她的星路之上的事物了。」

兩人陷入沉默。

「哼。」總司把花擲在桌上,站起身來「我要回去了。」

「恩。」繪理也跟著站起來,跟在總司身後走向玄關。



繪理送總司出去,夏夜沁涼如水,四鄰皆靜,隱約的可以聽到路旁花盆裡螽斯間歇的蟲鳴。總司走下盤在公寓外側的樓梯,身後的繪理說「沖田先生,今天真的很謝謝你帶我們上山,翔太玩得很開心。」

沖田微微的側過頭來看著繪理。

「雖然那孩子好像一直在跟你鬧脾氣,但其實他是很開心的,我從來沒有看他和哪個人那麼多話過。那孩子和沖田先生莫名的合得來呢。」繪理語帶笑意的說,對翔太的疼愛不禁讓繪理也多起話來。

「莫名?」總司略帶質問的語氣說。

「阿...不是...恩...怎麼說呢...畢竟...」

總司停下下樓的步伐,回頭往上看著繪理。

「妳姪兒比你勇敢多了,從來不怕回我嘴。」

「沖田先生又不是他的老闆。」繪理一臉無奈。

「今天我也不是妳老闆阿。」

繪理說不過總司,撇撇嘴,轉移話題「總之,今天很謝謝你。」然後小小的鞠躬。

「沒什麼好謝的。」總司別過頭去,一手搭在三樓半的樓梯扶手上,目光放在遠處的街,亦或是遠處的想望。

「今天的出遊挺令人懷念的。」

月光勾勒著總司完美的側臉。

「沒爹沒娘的小孩也可以有美好的夏日回憶呢。」

夜風輕輕的撫動總司的劉海,半笑的臉上棲宿著過去的影子,一些朦朧的繪理看不清的影子。但這是總司第一次揭露關於自己的事,繪理從沒有感覺比此刻更接近總司過,還有那赤裸的坦白中暴露出的脆弱。

「發生的事情無法改變,但回憶總是有選擇性的呢。」繪理輕聲的說。

總司抬頭望著背對著月光的繪理許久,然後往回走了兩階,馬上就比繪理要高出一個頭,繪理還來不及後退,總司已欺在眼前。

「那這樣的事情是會被記下來的嗎?」總司瀏海的髮絲貼在繪理的臉頰上,深綠色的雙瞳吞噬了繪理的思路,繪理覺得兩人之間的空氣像要燃燒起來一樣。

「沖..田..先....」

總司微微的揚起嘴角。

「噓.....要聽老闆的話喔,不然....」總司一手將繪理撂進懷裡,嘴唇幾乎貼著繪理的唇,用氣音說「就火了妳喔。」





看著長揚而去的總司,繪理仍愣在三樓半,微微的顫抖著,心跳還無法減速,因為嘴唇上還有著火熱的觸感,繪理緩緩的伸手摀在唇上。

悸動,像夏夜裡的曇花一樣悄悄盛開。



*



「紅毯進來左手邊是吧檯,右手邊是休息區。」穿著飯店制服西裝的晚宴經理恭敬的說。

「休息區的擺設就是現在這樣嗎?」總司掃了一眼所謂的休息區。

「阿,不是的,現在擺設還沒有全到位,到時候會有特別為這次晚宴設計的沙發和高腳桌椅,色系會和整個會場作搭配,沖田總監。」

「你們飯店動作還真慢那,下星期五就是晚宴了。明天下午以前全部都弄好,我再派人來看一次。」

「是,沖田總監,我們盡力完成。」晚宴經理訓練有素的無表情坐揖,但是想必現在已經是一身冷汗,跟在兩人身後的繪理也替那位經理捏了把冷汗。今年在總司的要求之下,換了一家新飯店舉辦GM晚宴,晚宴的排場和預算可能是這家飯店前所未見的規模,要是搞砸了,這個經理的人頭也不保了。

「還有,把當天晚上吧檯的酒單送一份來。」總司對著經理講完側臉往繪理這裡看「把酒單傳給原田,讓他先鑑定過。」

「是的。」繪理答應道。

三人繼續場地的視察,繪理跟在總司身後,看著他修長高挑的背影,精緻的側臉上擺著藏刀的標準笑容,就連三步之遙的繪理,都能清楚的看見總司的睫毛,隨著那對綠眼睛跳動。

睫毛。

繪理紅了臉。那天晚上的記憶鋪天蓋地的說來就來,最近老是這樣,讓繪理頗為困擾。

那天晚上總司走了之後,繪理慢慢的平撫情緒,理性回歸之後第一個想到的是星期一上班該如何面對總司。摸不清總司的意圖,也無法預測總司將把兩人的關係放在什麼定位。失眠一整夜沒有結論,星期日也很恍神的度過,星期一忐忑不安的去上班。

結果什麼也沒發生。

總司還是照往常一樣當著他意指氣使的老闆,毒舌也沒少,什麼表示也沒有,彷彿什麼也沒發生過。

對那天存在的正面肯定只有兩件事,沒有那兩件事繪理會開始懷疑連那天的出遊都是一場夢。

一是總司過了一個星期之後,突然從自己辦公室裡撥分機給繪理。

「我抓到的獨角仙還活著嗎?」聽完答案就掛了。

二是繪理的工作新項目:每個星期一帶手工蛋糕給總司當午餐。導致每個星期天下午都有種變向加班的感覺,但是翔太倒是很開心,那孩子最喜歡做蛋糕了,所以繪理也覺得是件好事。

「小澤,你聽到了沒阿。」

「啊!?什麼?」陷入自己思緒裡的繪理突然聽到總司不耐煩的聲音。

「叫妳把更新過的活動排程寄給山田經理。」總司身旁什麼時候多了另一個飯店的人繪理都沒察覺。

「阿是的。」想得太專心了,繪理覺得有點羞恥,主要是因為自己思考的內容。總司和晚宴經理在說話,繪理趕緊上前和新加入的飯店經理自我介紹,從包裡要尋找名片夾,卻看到關了無聲的手機在閃,手機上的來電顯示是翔太的學校,繪理馬上接起電話。

「小澤繪理,是,什麼!?怎麼會!他現在在哪裡?」

繪理語氣中的驚恐讓身旁的總司等三人全都盯著她看。

「我知道了,現在馬上過去,謝謝老師。」繪理掛上電話馬上抬頭看總司「小翔...」

總司沉著臉對她點點頭。繪理飛也似的跑出飯店,招了一輛計程車。

「帝京大學附屬醫院。」繪理打開車門前腳還沒踩進車裡就急著說「可以請你開快一點嗎?我的孩子進醫院了。」繪理心及如焚的要把車門關上,但拉門的動作卻被擋下了,車門打開,總司坐了進來。

「我跟妳一起去。」總司拉好西裝外套,一手搭著前坐的椅子,笑咪咪的對司機說「司機先生,可以麻煩你一路闖紅燈嗎?罰單全部我來付,車資三倍給你。」





路上繪理不發一語,雙手緊握著擱在膝上的包包上,看著窗外急閃而過的街景,心中默念著沒事的沒事的,不斷的對自己說,卻還是一直被突然跳出來的如果給打斷,最糟的情況像結網一樣爬滿繪理亂如麻的思緒。

翔太!

繪理顫抖的拳頭被溫暖的包覆,繪理低頭一看,總司伸出一隻手握著她的。

「那小子沒那麼容易死的,妳放心好了。」總司另一手搭著車窗撐著頭,也看著窗外,臉上雖然沒有他一貫的笑容,卻比繪理要鎮靜的多。

「恩。」繪理感激的點點頭,看著總司微微握緊的手,緩緩的調整自己的呼吸,停止了顫抖。



兩人交纏的十指,規律的敲打著祈求的脈動。



*



兩人抵達醫院,匆匆問了翔太的病房趕了過去。

「小翔!」繪理拉開病房門,翔太床前的醫生和護士同時看向繪理「小澤小姐。」

「小翔!」繪理衝到床邊,死命的檢視小侄兒的全身上下。

「小媽...」翔太虛弱的說,臉微微的轉向繪理。

「小翔......」繪理看翔太是清醒的,一路奔來僵硬的身體已經融化一半,繪理抬頭看醫生「醫生,小翔怎麼了?」

「是的,小澤小姐。妳不用擔心,現在情況已經穩定。翔太君今天下午在學校昏倒之後就馬上被送來,我們處理過後已經沒有大礙,這次的輕微病發應該是由於過於激烈的運動引起,所幸只是引起暈眩,沒有梗塞或心肌缺氧的症狀,初步檢查結果也顯示搭橋沒有異常。」醫生露出安定的笑容。

繪理點點頭,看著翔太,緊握著他的小手。翔太開口說「青木說我不參加運動會是因為我跑得慢,怕害白組輸掉,不是因為我有心臟病。」繪理點點頭,摸著小侄兒的額頭。「我就跟他單挑短跑......」繪理心疼得紅了眼眶。

「恩,我知道。下次再怎麼生氣,還是不能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喔,知道了嘛,小翔。」翔太點點頭。

繪理站起身送醫生和護士出去,護士小姐叮嚀著照顧的事項。

翔太小小的身體躺在病床裡,像被巨大的白色無生物捕獲住一樣。翔太微開的雙眼,眼神落在角落的總司身上。

「你也來了阿。」面對總司,翔太像是不肯在死對頭前示弱一樣酷酷的說。

「結果你跑贏了嗎?」總司雙手交叉在胸前靠在窗邊。

「當然贏了。不然現在也不會躺在醫院裡了。」翔太沒好氣的瞪著天花板。

「你知道還有其他方法可以讓討厭的同學閉嘴。」

翔太目光轉回總司身上。

「什麼方法?」

總司露出小惡魔的笑臉「很多方法。」





*



總司在等候大廳販賣機的旁邊,看著窗外的細雨。

繪理從總司身後走來。

「他睡了?」

繪理點點頭,看向窗外細雨下沒有撐傘的人小跑著出醫院的大門。美好夏日的驟雨,像突如其來的發病,就算知道它的可能性,卻總是令人措手不及。

總司從販賣機投了兩罐冰咖啡,一罐遞給繪理。繪理默默的接過,握在手哩,沒打開,仍看著窗外。

「小翔的病是先天性的冠狀動脈狹窄,左冠狀動脈的主幹和左右心室的支幹都嚴重狹窄,小時候做過搭橋繞道手術,但預後效果不好,反而引發搭橋的阻塞,又再進行了手術。」

總司靜靜的聽,沒有說話。

「醫生說繞道手術的成效因人而異,有的人就可以正常的生活,小翔的冠狀系統本身就比一般人弱質,繞道手術的效果有限......」繪理說話的聲音裡有著微微著顫抖「現在這顆心臟就像不定時炸彈一樣。」

總司把手上已經打開的咖啡交到繪理手上,自己拿過她手中沒開的那罐「沒有別的手術了嗎?」

繪理看著手中的咖啡「小翔的動脈管徑太狹窄,無法進行血管支架手術......」

「所以是要換一顆心臟才行嗎?」

「......」繪理深吸一口氣,喝了口咖啡。

「現在日本無法進行兒童心臟移植手術。」

總司皺起眉頭「為什麼不行?」

「因為法律還沒有開放15歲以下兒童做器官捐贈,所以沒有心臟可以移植。」繪理清澈的大眼看著總司,像是將所有的殘酷攤在眼前,不是對總司抗議,而是對命運。

繪理低下頭「國外是有的。」窗外的雨勢轉小,窗上的雨滴緩緩聚成細線向下滑落。

「恐怕我一輩子都賺不到可以讓小翔到國外後補心臟的錢。」

總司沉默了一會兒,然後哼笑著說「終於知道翔太的倔強是哪裡來的了。」

繪理不解的看著總司。

「妳賺不到,但是有人賺的到。」總司綠色的雙眼閃著靈動,繪理望向總司的眼裡,無法確認總司心裡想的和自己此刻想的是否相同。

「我要回去了。」總司把咖啡罐丟進垃圾桶裡。

「妳放假,放到那小鬼出院為止。」總司掉頭背對著繪理說。

「阿..總監...但是..GM的事....」繪理雖然非常需要這個假,但工作的事情也一樣緊急。

「又不是只有妳一個助手,好久沒看1號那傢伙哭了。」總司雙手插在口袋裡頭也沒回的說。

「......謝謝你,總監......」繪理感覺眼眶熱辣辣的。

總司停下腳步,轉頭看繪理。

「不問我為什麼對妳這麼好?」

繪理不知該如何回答。

「開玩笑的。如果妳敢問的話,就火了妳。」

總司臉上燦爛的笑,一時之間讓人忘卻了絕望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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